原编者按:资产阶级建立起来的经济制度,一方面是物质的极大丰富,另一方面却在生产着贫困,并且这种贫困竟然是由生产过剩本身产生的。
十几年前,根本没人听说过“量化宽松”、“负利率”,甚至连“零利率”都是新鲜事,但如今,这些非常规货币政策工具已经成为世界主要央行须臾不可或缺的选项。然而几近疯狂的货币政策,却一直无法令世界经济强劲增长。我们正在经历的,是历史上所有经济危机爆发以后最缓慢和最乏力的一次复苏。看来,这一次真的不一样。
尤其要命的是,改革开放后连续多年高增长、2008年全球遍地哀鸿时仍能一枝独秀的中国经济,这一次也不再能置身事外。面对越来越大的经济下行压力,在穷尽多种措施仍无法奏效之后,中国只好效仿发达国家搞货币大放水,结果仅换来媒体“五万亿为什么还拉不动中国经济?”的惊呼。
这世界究竟怎么了?中国是否又到了一个需要决定“向何处去”的十字路口?在这举世迷茫的时刻,有一本书来得恰到好处,这就是由李民骐、张耀祖、许准和齐昊等海内外学者合著的《资本的终结:21世纪大众政治经济学》(以下简称《资本的终结》,凡引该书内容只注页码)。这是一本立足当代现实弘扬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著作,深入浅出地勾画了资本主义的整个生命历程:“资本主义制度从16世纪在欧洲起源,19世纪称霸全世界,到了21世纪,已经开始走进历史的死胡同了。”(第201页)资本主义目前的“这一次”到底怎么不一样?《资本的终结》明确告诉大家,这一次是资本主义的终场演出,没有续集!
资本主义必亡是马克思的著名论断,曾经像幽灵一样在欧洲飘荡,也曾经像飓风一样横扫全球。可是随着苏联解体,中国转身加入资本主义全球化进程,这论断似乎再次沦为无家可归的幽灵。今天,如同《资本的终结》的作者一样,至少在一部分先进知识分子眼里,马克思的论断终于等来了实践的最终确认。
在资本主义取得了世界范围的压倒性胜利之后,要论证资本主义实际上正行将就木,当然不能靠喊口号。《资本的终结》在理论上的一个突出特色,就是强调了生产过剩在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的作用,明确指出:“资产阶级建立起来的经济制度,一方面是物质的极大丰富,另一方面却在生产着贫困,并且这种贫困竟然是由生产过剩本身产生的。”(第6页)
贫困不是源于生产不足,而是源于生产过剩,这是一个极其深刻的洞见。在现代市场经济中,一般人都是通过就业取得收入的,但由于生产过剩,失业就成了一个挥之不去的梦魇,不但制造绝对贫困(无收入),也制造相对贫困(收入相对减少)。“工人的工资首先取决于劳动力市场的供求。……用马克思的话说,工人在劳动力市场上谈判力量的大小,首先取决于‘产业后备军’(也就是失业和半失业工人)的多少。”(第79页)在马克思的时代,贫富分化主要发生在资本家和工人之间,到今天,已经发展到1%和99%的对峙了。然而当今社会上的主流看法,依然以为贫困源于生产不足!这就是观念上先进与落后的差距。
生产过剩造成的贫富分化,不仅在一国之内形成一个金字塔型的社会结构,而且同样在国际间形成一个由中心地区和外围或半外围地区构成的“支配-依附”型结构。目前国内正热议中国梦,热议中国能否跨越中等收入陷阱,对这些问题,《资本的终结》也给出了斩钉截铁的回答:“世界资本主义体系在本质上就是中心地区的少数人占有外围和半外围地区多数人的劳动。如果中心地区变成了由多数人组成,也就不成其为中心地区了。中国巨大的人口和劳动力规模决定了如果按照现有的发展模式,中国永远不可能成为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中心地区。”(第182页)这正是《资本的终结》的独特风格:不掉书袋,只讲常识,让所有违背常识的“宏大叙事”相形见绌。
[p=null, 2, left][/p]马克思发现,资本主义先进的一面是解放了生产力,但另一方面,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本身不但驾驭不了解放出来的生产力,反而成为生产力进一步解放的桎梏。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矛盾的外在表现正是生产过剩。由于生产过剩,过剩的生产能力必然要寻求宣泄出口,从而造就了资本主义不同于其他社会形态的特点。例如,“与以往的一切经济制度都不一样,对经济增长的无限追求是资本主义制度一个最基本的特点。”(第36页)一国的市场当然不可能容纳得下无限增长GDP,于是资本主义必然要走向全球化,“世界资本主义体系的本性就是不断扩张。”(第51页)
中国曾是资本主义扩张的受害者之一。清朝与英国之间的鸦片战争(第57页),现在一般都作为“落后就要挨打”的例证。这种看法可能失之肤浅。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的角度看,鸦片战争其实是两个病人之间的战争——“东亚病夫”对“英国病人”。清朝患的是常见的老年病,英国患的是一种新型疾病,症状是不扩张就要死。英国军队不远万里到中国打仗,不为占地盘,也不为抢财物,只为逼迫对方开门做生意,这是传统智慧理解不了的。只有明白了资本主义不扩张就要死,才能抓住这种具有鲜明资本主义特色的新型战争的本质。
当时的中国自恃“天朝上国”,面对远方“蛮夷”的挑衅,还要打一下才认输。同一时期的日本,连打一下的底气都没有。1853年,美国海军将领马休·佩里率领四艘黑呼呼的军舰到达日本,要求开放贸易,否则就要开炮。日本人一看,就知道自己那些只会舞刀弄剑的武士根本不是对手,只好乖乖地打开了门户。
在资本主义早期扩张阶段,老牌资本主义国家就是这样倚仗坚船利炮向其他国家强行推销自己的“普世价值”,逐渐形成一个由中心、外围和半外围地区构成的世界资本主义体系。那些外围和半外围地区引进了资本主义制度之后,自然也会产生贸易扩张的要求,于是渐渐形成了由外围和半外围向中心反向扩张的潮流。反向扩张的武器当然不可能是坚船利炮,而是“向底线竞赛”。“‘向底线竞赛’的意思是,在新自由主义时代,广大的外围国家和半外围国家为了相互竞争在世界市场上的地位,竞相压低劳动者的工资,竞相取消各种政府管制,竞相为跨国公司提供低廉的资源,任由资本家剥削工人、破坏环境。”(第118页)
资本主义不增长就死、不扩张就亡的本性,使得生态平衡根本就是个可望不可及的幻想。“生态可持续性要求人类生产和消费活动所产生的各方面环境影响都必须限制在一定数量以内。但是,在资本主义条件下,人类总的经济产值不断增加。”(第209页)换言之,资本主义的发展除了马克思早已论证的制度瓶颈之外,现在又逼近了生态资源的天花板。生产过剩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1%与99%的两极分化。生态破坏和资源枯竭之所以成为问题,是因为异化的资本俨然成了人类社会的最高主宰,现世的财富已经难填欲壑,还要把疯狂的黑手伸向子孙后代。所以,悖逆天理人伦的资本主义,不但非死不可,而且早死早好。
当然,资本主义是骂不死的,好在它会自己找死。资本主义在其发展过程中,已经经历过多次大危机,但每次都能起死回生。然而这一次的确不同。这一次,资本主义全球化已经完成,资本扩张的触须已经伸进地球的每一个有利可图的角落,经济已经增无可增,市场已经扩无可扩。正如本文开头提到的种种乱象所揭示的,资本主义实际上已经进入濒死状态,一切作为都只是本能而徒劳的挣扎。地球人即将见证的是,一个曾经如日中天的社会形态,竟然会被自身过剩的生产能力活活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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